甜蜜的回忆
清醒的时候,44岁的癫痫患者刘大富(化名)喜欢倚靠在门槛上眺望远方,他依稀记得自己曾经在某个地方有一个温暖的家,妻子温柔贤惠,儿子聪明伶俐。可是当他努力去分辨细节一切又变得毫无踪迹。抠抠头皮,宽厚的肩膀耷拉下来仿佛泄了气一般,脑壳往门框上狠狠一靠,瘫坐在地上,仿佛与周围的寂静融为一体,陷入长久的沉默中。
几声咳嗽从屋内传出,刘大富猛地站起身,挣扎着走回屋内,给躺在床上的父亲倒水。一间老旧木屋,相依为命的爷俩,这就是此时此刻刘大富拥有的一切。至于脑海中那时隐时现却又模糊不清的温暖,刘大富不愿去多想。
命运的剧变
2004年刘大富第一次发病,在烧开水的时候直接昏倒过去,把手烫伤。他当时以为是工作太劳累的原因,没有在意。可是过了不久,在家里,在单位甚至走在路上时,毫无征兆的昏厥不断来袭,频率越来越高,症状一次比一次严重。因为时不时会突然地丧失知觉,导致自己遍体鳞伤,没有人敢继续聘用他甚至接近他,刘大富丢掉了最在意的工作,那是他养家糊口唯一的指望。全家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辗转求医却毫无好转的迹象,几年后随着刘大富病情的日益加重,陷入绝望之中的妻子不堪重负悄悄带着刚上小学的儿子离开了家。
当满身疲惫的刘大富带着又一次失望从医院返回家中时,看到的却是一地狼藉。他怔了许久,没有哭闹,也没有去寻找,默默收拾好行李,回到老家照顾父亲。
残酷的现实
“富牙子诶,你摸切搞鱼咯,前几天你遭几个背回来,把腕吓得半死”年近古稀的父亲因腿脚不便而长期卧床,刘大富小心翼翼的端着水杯,转过头调皮地朝我们眨眼,压低声音说:“牙老子现在天天拿着个事骂我,莫管他嘿嘿“
因为没有钱,回到老家后一直未入院治疗;因为病情得不到控制,发病频繁,找不到工作也没有收入来源。刘大富不甘心陷入这种恶性循环中,他尝试种点东西,做小物件,甚至捡破烂,希望换到钱给老父亲买吃的,给自己买药。可这小小的愿望却因为一次次的昏厥而被迫中止。前两天,家里实在揭不开锅,孝顺的刘大富跑去捞鳝鱼给父亲煮汤,结果发病一头栽倒进塘里,万幸被路过的邻居看到抬回家。等他恢复知觉醒来,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。“不晓得什么时候来的(发作),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走,一下子就没感觉了,醒来什么都记不得了……我现在不敢离家太远,会麻烦到邻居,他们都是好人”刘大富说这话时,满脸讪笑,能听出一丝无奈但更多的还是歉疚。就这样,两父子困守家中,仅凭好心人的施舍,过着饱一顿饥一顿的凄凉日子。
孤独的抗争
天放晴的时候,刘大富会麻利地洗晾衣物,仔仔细细地打扫卫生,然后把父亲搀扶到屋外透气。“你们劝劝他,莫要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”老人偷偷向我们“告状“:他有时捡了东西会跟江湖郎中换药吃。同行的医生拿过来一看哭笑不得,都是些来路不明的安神药片,对病情没有任何效果。“吃了总有点用,不吃就冒得一点路!”刘大富反驳我们的时候腰板挺得笔直,声音很响亮,他有自己的坚持。
我问刘大富:“如果病情稳定下来了,想做什么?”
“挣钱,把老头养好,把病治好”
“想不想老婆孩子?”
“不想,但是我理解她”
“为什么?”
“三个人在一起都会过不下去,她心里没我,但是有孩子,我不怪她”
刘大富无疑是豁达的,他不仅对离弃自己十几年的妻子选择了宽容,谈到邻居时言语中更是充满了感激。“我这样的,动不动就发病,你也不会找来做事的,他们(邻居)都是好人,很关心我们,经常送东西过来”。
提起儿子,也许是触动了心弦,刘大富摇摇头不愿再多说。我们没听到什么,却可以从那些古怪的坚持中看到他最真切的心声。
一个精神病患者的家人往往同时承受着刺激、折磨和周围人的歧视,对外抬不起头来,几年下来病的病,死的死,“一人疯一家穷”。在这个社会上,你似乎难以找到另一个群体,在至亲和邻人眼里如此多余。如果完全没有意识也就罢了,当44岁的刘大富躺在地上,从混沌中悠悠醒来,用摔破流血的手掌匆忙拂去衣身上的泥沙,然后蹒跚逃离众人异样的眼光的时候,他是知道痛的!这种痛,残害着肉体,抹杀了自尊。
这一切,刘大富比谁都了解。清醒的时候,他在父亲面前故作轻松,在外人面前开朗大方,对于那梦幻中的温柔,他不愿多想也不愿多说,因为他不愿拖累任何人。纵然命运如此不公,令他失去了亲人、朋友、工作以及绝大部分的人生,但是他不想让病魔拿走他的意志,这个顽强的回族汉子选择了孤单的抗争。尽管有些做法不乏幼稚和无知,但是却让我们每一个人肃然起敬。
“不敢去搞鳝鱼了,又不能走太远,我要想点办法给老头搞晚饭吃”孝顺的刘大富在清醒的时候俨然是一家之主,继续靠在门槛上思索着,眺望着远方。